第一章 不周山下 上

      红日高挂,晴空如洗,不知何时,遮云水雾已然散去,露出了饱经锐金元气洗礼的荒泽大地,一眼望去,铮铮铁木依然傲立如初,连结成片,漫漫难见尽头……

    由于担心追兵可能还在即翼之泽外围守株待兔,是以江雨霏并没有立即退出荒泽中心,而是就近猎杀了几只野味,然后剥皮清洗,生火炙烤,很快就结束了用餐。之后他又将那些兽皮烘干,用水清洗干净,并且浸泡柔软,然后制成了一件简易的连体围裙,穿在身上后,总算免去了继续裸奔的烦恼。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为了避免泄露行踪,江雨霏索性选择了横穿荒泽中心,毕竟他之前几经锐金潮汐的洗礼都能够大难不死,如今修习了寂灭神决之后,就算锐金元气再次入体也不足为惧,至于元气临体时的切肤刮骨之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荒泽浩瀚,其广莫测,一边忍受着锐金元气潮的反复侵袭,一边艰难前行,如此又是数十日匆匆逝去,距离风灵犀的婚期也只剩下了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了。

    在这期间,由于每日都要警惕锐金潮汐和凶兽的袭击,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化解体内的锐金元气,是以他的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到如今还未能走出荒泽中心。

    而且随着他体内的白金真气愈来愈强盛,与他原本火属真气的冲突也逐渐加剧,若是再找不到解决方法的话,他迟早会因为这两股属性相克的真气的相互倾扎而走火入魔,到时候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命丧黄泉,别无其他可能。

    虽然心中忧虑重重,但他如今根本别无选择,只要他一日未曾走出荒泽中心,那么为了抵御锐金潮汐和化去体内的锐金元气,白金真气就会不可遏制地日渐壮大下去,两股真气的冲突也会不可避免地愈演愈烈,除非他能在形势演化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想到化解良方,否则绝无幸理……

    丝丝殷红的鲜血倏然溢出嘴角,划出一抹凄艳的痕迹,江雨霏满心疲惫地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擦去血痕,继续前行。情况愈来愈严重,数日以来,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受伤了,每一次锐金元气的化解都会让他体内的白金真气增强一分,初时还没有什么大碍,两股真气的冲突既不频繁,也不剧烈。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却起了变化,随着白金真气日益壮大,两股真气都开始不甘寂寞,开始频频争夺起了他体内经脉的控制权。尤其是这几日,几乎每一次化解锐金元气都会引起他体内火属真气的暴动,而这时白金真气也不甘示弱,立刻便会奋起全力拼命反击。

    于是,为了镇压这两股暴动的真气,他不得不强行透支念力,而且每次都是直到他筋疲力尽时才能勉强平息体内真气的暴乱,让它们得以分别回归中、下丹田,蛰伏起来。只是连日以来,他渐渐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起来,也许就在下一次,一切就会戛然而止,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而他,终究只是别人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凭空而过,也许会激起点点涟漪,但结局却早已注定,任凭他如何挣扎抵抗,也不过是徒劳而无功,根本于事无补,最终只会落得个头破血流的结局,甚至只能成为别人记忆长河中的一朵毫不起眼的浪花,任凭漫漫光阴流转,任凭无情岁月抹去,直到最后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终究还是逃不过么?仰天躺在碧草如茵、馨香扑鼻的原野上,看着前方巍巍耸立的半环形擎天巨峰,江雨霏恍惚中却不无自嘲地想到,那就是他此行的终点、巫族天帝山了么?可惜,如今的他只能眼睁睁地远望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绵绵山脉,却什么也做不了……

    经过两个月之久的艰难长途跋涉,从太阳国开始,接连横穿长臂国、巫族凶地即翼之泽,期间几经生死,他终于赶在十月初抵达了天帝山外围山脉的东北脚下的茫茫草原上。

    而就在他欣喜若狂、情难自禁之时,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让他几近绝望的玩笑,在他体内业已壮大到接近灵级之境的白金真气终于不甘长久受制于火属真气,开始了自他修习寂灭神决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暴动,而火属真气自然也是丝毫不让地予以了更加霸道的回击……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让他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阻止,就连稍稍压制一二也成为了不可企及的奢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痛苦地倒在地上,任由金、火两股真气在他体内肆意妄为,争锋相对,将他全身的经脉破坏得千疮百孔,不成形状。

    全身肌肤突突直跳,崩裂开无数细密的伤口,晶莹的血珠滴滴滚落,将他身下的草地浸染成一片红色,深入骨髓的痛苦更是潮涌而来,一阵更胜一阵,几已让他麻木。

    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在这一刻,什么金火相冲,什么彻骨之痛……统统远离他而去,思维变得格外清楚分明,神魂也仿佛离体而去,自由地翱翔在碧草蓝天之间,幽游嬉戏,无远弗至……

    在这刹那间,整个世界都一一呈现在他的视野中,一切都变得生动有趣,缤纷多彩起来。

    他看到澄净如洗的蓝天白云下,无尽飞鸟划空而过;

    他看到茵茵如盖的苍茫原野上,奇花异草争相绽放;

    他看到绵绵起伏的无尽山脉中,氤氲雾气斑斓莫测;

    他还看到在遥远的天之尽头,隐约有数百过路的旅人正在向他走来……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人死前必定会经历的种种莫名的幻象么?如此的神奇而真实,却又光怪陆离,不可捉摸……

    思绪翻涌间,所有的幻象倏然散去,眼前变得一片黑暗,是天黑了么?可是为何什么都看不到,点点冰凉湿润的感觉传来,原来是下雨了么?也是,阴雨天气哪来的星月之光,看不到也实属正常……

    那么为什么这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是鸟兽已然归巢了么,是雨落却没有雷电么,那么雨水打落草地的声音呢?

    一片黑暗之中,他的思绪也开始千回百转,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是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呵呵,一切都要结束了么?风灵犀,炎夕月,炎狄……那些铭刻入骨的人儿与深埋心底的影迹蓦然间从他的脑海中逐一淡去,直到再也记不分明,辨不清楚!

    而就在这时,一个让他感到颇为熟悉却又遥远而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脑海深处杳杳传来,虚幻而又真切,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一样……

    是什么呢?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得那个声音所说的话必定无比重要,于是他努力集中精神侧耳听去,只听那个声音颇为急迫地说道:“人体如山川大地,经脉如江河溪流……念如汪洋,海纳百川,则无处不是江河,无处不是经脉……心念动处,无脉不可移也。”

    心念动处,无脉不可移也!话音反复回荡,宛如晨钟暮鼓一般,重重地叩在了江雨霏的心灵深处,让他渐已沉沦深渊的意识豁然而醒……是了,移脉之法,这一定就是炎氏一族的传承秘法移脉神决!

    骤然而来的惊喜让他精神一振,根本顾不上细思秘法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依照口诀修习起来。

    此时他体内的金、火两股真气已是强弩之末,是以他一俟初步掌握了移脉秘法的诀窍,立刻便轻易地将两股真气的交汇之处分隔开来,剩下的金、火真气根本不足他全盛时期之一二,想要再行争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乖乖地龟缩起来,继续养精蓄锐以待将来了。

    只是他的精气神早已随着金、火两股真气的暴动而萎靡不堪,业已接近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刻更是强行运用并不十分精通的移脉之法,虽然化解了真气暴动的危局,但同时也让他伤上加伤,再也没有余力自行运功疗伤,随着失血愈来愈多,他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就此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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