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很长一段时间，赵明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愣愣地将眼睛闭上又睁开，那些血不断流进眼睛的滋味太难受了。其实飞溅到脸上的血液并算不上很多，可那种血液特有的腥味却充满了赵明明的整个鼻腔，让她的胃一阵阵抽搐，不住地涌上一股恶心。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果然没有我在身边，姐姐就完全不能叫人放心。”
萧青霜半弯着腰，用一块手帕轻柔地擦拭着赵明明脸上的血迹，，若是只看他的表情，还以为眼下两人正处于风和日丽的花园，而不是这血淋淋的凶案现场，皇帝死不瞑目的尸体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由于脑子里一片混乱，赵明明微微摆动着头想避开萧青霜冰凉的手指，无奈此刻她毫无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幸好萧青霜并未表现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就像是一个真的关心姐姐的好弟弟那样，仔细地把她的脸擦干净，还抓住她的下巴左右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满意地停手。
赵明明也终于借着这点短暂的时间从那种混乱的思绪中稍微清醒了一点，她镇定了一下情绪，保持着平稳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青霜很是失望地咂了一下舌头，将手里的手帕丢到皇帝的尸体上，甩着宽大的衣袖在原地转了两圈，举着双手像是非常不满，忽然又蹲下来，抓住赵明明坐着的椅子两边扶手，轻言细语地道：“这种时候也不愿意露出一点害怕软弱的样子吗？姐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轻蔑地伸脚踢了踢皇帝的尸体，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不快地皱起了眉头：“这为老不尊的东西，快死了都不愿意消停，要是知道他会对姐姐干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我早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不过姐姐你真的太奇怪了，一般女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不都该流几滴眼泪表达一下自己的悲愤和委屈才对吗。姐姐偏偏跟没事人一样，难道说，对姐姐而言，女子的清白根本不重要。”
赵明明要是会为他这几句话动气，那也太傻了，她冷笑着道：“你口中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不巧正是你的父亲，对于一个才亲手杀了父亲的人来说，你如此冷漠镇定，好像也不太对劲吧。”
萧青霜闻言，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认同地点了点头：“姐姐说得是，所以说咱们不愧是天生的姐弟，都一样没心没肺，十足十的疯子。”
他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凑到赵明明耳边，故作神秘地道：“你看，姐姐，你顶着未来皇太女的名号，然而根本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而我呢，则是一刀干掉了自己的父亲。我们现在都掌握着对方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所以？”
赵明明虽然表现得一派冷静，但她心里却一阵阵恐慌和畏惧。现在的萧青霜和以前截然不同，既不是那副长久以来伪装出的冷漠外壳，也不再是那种神经兮兮的喜怒无常。他就像是一个彻底甩开了最后束缚的囚犯，喜笑颜开的想要立刻达成他所有愿望，轻松愉快得简直快要飞起来了。赵明明原本还想询问一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安排下的人手究竟都到哪里去了，以及，明明已经生命垂危被秘密送出宫的萧青霜是如何回到皇宫，戏剧化地逆转一切，以彻底胜利者的姿势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但看到他这幅样子，赵明明就知道，问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事实就是萧青霜赢了，他技高一筹，以出神入化的演技，以及无人能及的耐心狡猾获得了最后的翻盘。赵明明几乎能想象出倘若自己闻及他的算计阴谋，他会多么洋洋得意地炫耀一切，以此来打击和刺痛自己。所以，她干脆选择了无视这个问题。
她自觉将内心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可萧青霜仍旧以一种洞悉所有的表情微笑起来，亲昵地用指尖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为彼此保守住所有秘密，从今以后相亲相爱的在一起好好过下去呢。”
赵明明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瞪着他，萧青霜仿佛受到什么侮辱般地跳了起来，不满地嚷嚷道：“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以为我和那个老家伙是一路货色吗！他从头到尾都没把你当女儿看待，可我却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姐姐！难道你认为我会对你做出一样的事情？我也会疯了似的要你和我成亲，娶你做妻子？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姐姐！”
他发泄般地咆哮了一阵，闭上眼喘息了几口气，这才恢复平静。只是他的眼神依旧狂乱，那种浮现在脸上的红晕怎么看怎么病态，赵明明和他的视线一撞，好不容易才勉强没有立刻转头——她实在是不敢再刺激这个精神明显不正常的人了。
萧家的人果然都是神经病！赵明明在心里狠狠地诅咒着。
“你看，姐姐，我并没有想和你争什么的意思，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可东华的皇位我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我想要的，只是和姐姐一起生活罢了。”
萧青霜说得十分诚恳，甚至还有点委屈的意思。但就跟他说的一样，赵明明当然不会相信。他要是对皇位没有什么意思，花费如此大的心思和精力，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建立了可怕的地下势力，莫非就为了达成他姐控的目的吗？哈，这样的事情连傻子都不会信的。
假装没有看到赵明明嘲讽的神情，萧青霜还在认真的继续说下去：“放心吧，姐姐，今晚的事情没人会知道。我们可以对外宣称父皇不幸暴毙，反正他已经病了那么久，就算是忽然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然后姐姐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长公主的身份登基即位，以后你就是东华的皇帝了。”
赵明明本不想理他，她觉得萧青霜就是在胡言乱语地戏耍自己，但听到这里，她实在是忍不住，讽刺地问：“那你呢？作为拥护我登基的最大功臣，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萧青霜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绝美的笑颜：“我只要姐姐高兴就好，我什么也不要。”
“呵呵。”
若不是现在处境实在太微妙，而且她反复试了好久也没法动用任何力量，赵明明简直都想大笑出声。
“当然了，我只想要姐姐一个小小的承诺，只要姐姐答应了，我可以把自己手上所有势力都交给姐姐，那些背后出卖姐姐，悄悄投靠到我这边的人，我也会全部告诉姐姐，让姐姐发落。”
萧青霜一脸期待地道，两眼闪闪发光。赵明明已经不指望这人能说出什么正常的话了，她算是明白了，世界上最可怕，不是那些失去理性的疯子，是这种逻辑思维比正常人还清晰，玩起手段一套一套，偏偏就是有某个地方已经彻底永久坏掉不可能恢复的存在。
“我想要姐姐……和吴家退亲。”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柔，甚至可以说得上甜美，可隐藏在其中的杀意跟嫉恨却怎样也掩饰不住——或者他本就是故意的。
赵明明不禁悚然，急切地问道：“你把吴将军怎么了！我告诉你，你若是伤了他……”
“啧啧啧。”
萧青霜摇着一根手指，笑容满面地道：“姐姐啊姐姐，亏得我信以为真，以为你对吴将军是真心实意。结果直到现在你才记起这个人，真够无情。不过姐姐这种样子我也很喜欢就是了，要是姐姐真的喜欢上吴将军，我一定会非常难过失望，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明明懒得理睬他的嘲讽，愤怒地道：“他背后可是吴家，更是整个神庙！你要是动了他，整个东华都会被拉扯进来，告诉我，他还活着！他最好还活着！”
她的这个样子仿佛让萧青霜感到无比的满意，笑得非常高兴：“好了好了，这个不用你担心，我当然没有伤他。吴将军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姐姐倘若不愿意和他退亲，我就不敢保证他能不能继续好好的了。”
赵明明咬着牙狠狠地道：“好，我答应你，退亲就是。”
她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萧青霜的话依旧激起了心中对吴佩环的愧疚，实际上在看到萧青霜出现的一瞬间，她就该想到吴佩环的安全，可她却毫无意识，盘算了半天自己的处境才恍然记起。比起吴佩环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她确实显得太自私，太冷漠。她看着萧青霜微笑的脸，恍惚地想着，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某种程度上萧青霜说得还真没错，她和他，在这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看姐姐答应得这么干脆，我又有点疑心起来……算了。”
萧青霜歪着头想了一会，选择了放弃，不过他好像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握着赵明明无力的手，一脸期盼。
“然后，我要姐姐发誓，终身不嫁。除了我之外，姐姐不能喜欢上任何人。姐姐必须每天都想着我，只看着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和我一起。如果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也一定要带着我一起。我们哪怕是死了，也要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弟，永远不分开。”
赵明明瞪了他半天，这才相信他不是在随口胡说，而是正儿八经的要求：“那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她已经能预料到按照萧青霜的疯劲儿，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情。没错，他不会伤害自己，他甚至是真的毫无理由疯狂的爱着自己。可他也绝对会在不伤害她身体的前提下对她各种精神折磨，只为了达成他满意的结果。赵明明幻想了一下和萧青霜朝夕相处一刻不分开的场景，她觉得自己绝对会被活活逼疯。又或者，在她还没被弄疯之前，下面的人就受不了萧青霜这种疯劲儿，抢先一步起来造反之类的。最后她被萧青霜强拖着一起自/焚……好像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结局。
对于她的回答，萧青霜也毫不意外：“没关系，反正以后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慢慢劝说姐姐。姐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说完之后，他终于不再打算和赵明明继续磨下去，一把将她抱起，还小心地用自己的斗篷将她罩住，慢慢走出了殿门。赵明明因为脸被盖住又无法动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她只是听到了金属盔甲的摩擦声以及不少走动的脚步声，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萧青霜一边抱着她一边轻声和不知道什么人说着话，现在他又恢复正常，不再那么神经兮兮，只听声音，还真有那么点王者之气的风范。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急切地道：“殿下，您为什么没有杀了她。属下早就说过，这个女人留不得啊！”
萧青霜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语调回答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
“滚。”
萧青霜轻柔地迸出一个字，那人顿时噤若寒蝉。赵明明感到他口中的热气吹拂在自己耳边，他细声细气地道：“别担心，姐姐，没人能动你，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你不会有事的。”
此刻赵明明的脑子里想不明白的事情简直和山一样高，可其中最让她疑惑的，还是萧青霜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她一直以为萧青霜对自己的迷恋是属于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欲/望，疯狂的占有欲之类。可看他的样子，好像并非和情/欲有关系，更多的却是一种不正常的执念。
……就像是，他非常害怕会失去她似的。
然而赵明明不会因为这个就被感动，她更觉得害怕了。以萧青霜这种扭曲的心态，天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把她弄成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傀儡。她默默地装作已经彻底顺服，积攒着身体里的力量。也许是因为时间流逝的关系，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四肢恢复了知觉，而且之前消失不见的圣火之力隐约也有了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也许这么干非常冒险，但赵明明不想坐以待毙，她保持着身体软绵绵使不上力的状态，感觉萧青霜抱着她开始下台阶。由于她对这里四周的建筑景象还是保留着一定记忆，很轻易地就想起来，在这台阶的右边，就是那片巨大的梅林。倘若她能够成功钻进梅林里，借着树林的掩护和身上的外挂，还有一丝机会能逃到宫墙边，离开皇宫。
下定决心，赵明明不再犹豫——反正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到哪里去了。而且按照萧青霜对自己奇怪的执着，他大概不会下令叫人将她乱箭射死。于是赵明明轻轻吸了一口气后，忽然双手抡出，在萧青霜的胸口大穴上狠狠一撞，趁他吃痛弯腰的机会一跃而起，将平时练习的轻功发挥到十成，整个人一溜烟地就朝着边上的梅林扑去。
慌乱间她听到萧青霜喘息着大喊：“不要放箭！”心中不免稍稍安定，当然了，这么点距离，被追上也是瞬间的事情，但只要再给她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能顺利召唤出火焰。届时靠着火焰的掩护，她就能逃出皇宫。至于以后的事情，赵明明觉得到时候再说。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神庙寻求帮助，想必不管出于利益上或者感情上的考虑，神官大人和吴家都会很有兴趣帮她一把。
眼看距离梅林只有一步不到的距离，而小小的火苗已经在她手指间燃起，赵明明忽然感到后背一凉，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她的背部。她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惊愕地发现自己口中竟然喷出了鲜血。
“不！！！！！”
背后传来萧青霜野兽一般的嚎叫，赵明明依稀还听到了什么人的惨叫，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去看了。她不甘心地摔倒在地上，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
她又掉进了那条冰冷的河流，在河水中努力挣扎，朝着那点微弱的亮光奋力游去。她再一次将头伸出水面，被那刺眼的白光弄得两眼酸痛睁不开眼睛，狼狈地趴在地上吐出口中的水，死命喘息不已。
“公主！公主！公主在这里！”
杂乱无章的人声传入耳中，赵明明疲倦不堪地睁开眼，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早该不在人世的人——兰蔻。
而且还是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兰蔻。
“公主您可吓死我们了，快过来，找到公主啦！”
兰蔻哭得双眼通红，解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赵明明身上。赵明明以一种麻木的状态低头看了看自己，当确认了很多次她身高再次大幅度缩水，而且原本的胸也一夜变回了平原地带，她很干脆地双眼一翻，直截了当的晕了过去。 好一朵黑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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