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切都可以解脱了!!

    明晃晃的阳光,从粼粼水上笔直的射上来,裹住我的身体,在把我往河里拉。我感觉堤岸晃晃悠悠,向一边倾斜,好像船只前后摆动一样。碧天就在眼前,空气在我空洞的头里流来流去,我只要纵身一跳,向前一跃,什么就都结束了。小鸟在枝上叽叽喳喳的叫,欢快的叫声,活像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我一样。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整个人像长了翅膀一样朝前飞起来。

    死神是骑着大马来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他跨着白马,正不紧不慢地从波浪间穿跃,人影如此的分明,连他肩上的黑色斗篷上的金色镶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马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溅起朵朵浪花就是一个人的灵魂。

    像是地震一样,昏天黑地……

    不晓得谁深明大义救了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我睁开眼睛,却几乎看不见东西,只能勉强分辨出模糊的影子。我又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那个黄色槐花的梦幻中。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白影子一闪,什么也瞅不见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两个说话的声音把我吵醒。

    他到底是掉下河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谁知道!

    我约莫是掉下去的,这么小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有啥可想不开的。

    我想也是,送他来的那个人说她在河边玩水时掉下去的……幸亏那个晨练的人,若不然……

    大清早的,一个人跑到白河去玩水,脑子一定有毛病或者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

    ……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说话的人靠近了我。她掀开我的被子,拿起我的左手,把针头重重的插在我的手腕。

    我的手腕因为疼痛抽搐了一下。

    她醒了!俯身在我床前给我输液的护士喊了起来。几个戴着白帽子,白口罩的人呼啦一下把我围住。有几个人和颜悦色的问我道,小伙子,你家住在哪里?

    我呆呆的盯着天花板。

    小伙子,告诉我们你妈妈在哪里上班。又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在问。

    我听到自己在说,她死了,都死掉了。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女声接着问道,那你父亲呢?

    也死了,都死掉了。我冷冷的回答。

    他们都愣在那里。半晌,其中一个带着怜悯和不甘心盘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朋友或者可以联系上的等等。可是我不再吱声,并且重新闭上了眼睛。当我明白自己又活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再次充满了茫然和绝望。我一点也不感激救我的那个人。可是当我意识到这里谁也不认识我时,我死灰一样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微弱的星光。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这使我感觉自己就像获得了一次重生。所有标记着过去的痕迹都消失了,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我。我真正地离开家了。父亲再也不会因为我干扰他的生活而懊恼了……

    我告诉病房里所有的人我的名字叫杨寒。杨是杨树的杨,寒,意是寒,我的心情永远只有寒冷。医生常拿起挂在我床头的那块写有杨寒这个名字的牌子琢磨,还和护士嘀咕着。当他们询问我的时候,我所有情况都是瞎编乱造出来的。我说我失去记忆,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说我真的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到这个城市来的,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我坐在河边,低头望着河水。满眼晃动着的都是水。

    我知道了,当时你一定是口渴了,想喝水。临床那个和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恍然大悟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睁大着眼睛,神情严肃而自得,丝毫不怀疑我的话的真实性。那你记得你家的地址吗?她皱着眉头问我。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想尽办法启发我,问我到白河的线路如何走,离家有多远距离。

    我只是一脸茫然的望着她。终于她气馁了。她怔怔地望着我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呢?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医院里吧!

    有时候,她瞪着我的眼睛半天也不眨一下,半晌低呼道,天,你该不会得了间歇性失忆症吧?怎么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这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很快就出院了。我们同住了五天。这五天,她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朝她的家人发脾气。她向我诉苦说她不过割了阑尾切除,可她的父母非要她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再住下去我要发疯了!

    她一把推开她母亲端给她的汤,大喊大叫着。而她的母亲拿卫生纸擦擦泼在身上的汤,又把汤端到她面前,好言好语地劝慰着。每天,她的父母轮流陪护她。他们从包里掏出cd,杂志,故事书,果冻,饮料等等,堆满了她的床头柜。当那个柜子实在堆不下的时候,他们会求助地瞥一眼我的柜子。我的柜子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个药瓶子。

    这种时候,我便下床走开去。我害怕见到他们怜悯而困惑的目光,怕他们把剥好的开心果硬往我的手里塞。

    我想去看看太平间,在我的潜意识,我总觉得我应该躺在那里。我问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太平间在哪里。他们都惊讶的望着我,摇摇头走了。你想看太平间?临床的女孩子吃惊的看着我,说,我知道!她说有一次她看见医生们抬着一张床板,床板上的那个人从头到脚蒙着白床单。就在那里!她朝南边的方向指了指,脸上呈现出惊恐的表情。正在这时候,那个方向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哭声。病房里的人叹了口气,都不做声了。有人问走进来的医生,又死了人?

    死了两个?

    在场的人们都纳闷了,怎么一下子突然死了两个?

    仔细一打听,原来是死了一个难产的孕妇,大人小孩都没能保住。

    生和死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夜里躺在床上,灯早早的熄灭了。大家都睡不着,又开始讲生和死,讲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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