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酒 2

      “爸爸……”一只冰冷的小手慢慢握住他的无名指和小指,心中惊跳,这正是芷慧一惯的牵手方式啊,马翔猛地睁开双眼。

    芷慧站在沙发边,低头望着自己,脸色灰白,眼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和空洞,豆沙绿色的上衣和牛仔裤都有些残破,遍布着斑斑的血迹,上衣领口的白色蝴蝶结,也被染成了诡异的黯红色。

    马翔猛然跳起,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芷慧,你去哪了?担心死我了!”

    “爸爸,你想喝酒吧?想吧?你想喝酒吧?”芷慧在他耳边不停地低语,本来清脆稚嫩的童声,越来越低沉,就像荒腔走板的古老留声机,最后变成怪异的咚咚声,一下一下,象是叩击在马翔的心上。

    猛然睁开眼,马翔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心跳得象擂鼓,甚至能够清晰感到,汗珠从额上滚落的微微刺痒,身上的t恤,前胸有暗沉的水渍,裤腿粘乎乎的,贴在肌肤上,原来是做了个恶梦,可是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了,手心似乎还余留着芷慧冷冰冰的触觉。

    咚咚的敲门声又响起,马翔跳过去,猛然拉开门,门口站着的陈哥半举着手,显然被他吓了一跳,脸色有些惊异:“马兄弟,这是怎么了?”

    马翔无力地依在门框上,低哑着声音:“陈哥,你有事吗?”

    “看见你外面的防盗门没锁,就知道你小子在家,停车一天吧,怎么样?陪我喝一盅小酒?”

    马翔下意识地想拒绝,梦中芷慧苍白的小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耳边似乎又响起她执着的低语“爸爸,你想喝酒吧?想吧?”

    就要脱口而出的“不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行啊!”

    陈哥没有婚娶,一个人独居,十分紧凑的一室一厅,因为布置简单,所以家里还称得上比较干净,客厅里除了一把硬木沙发椅和同样材质的茶几,最显眼的,就要数墙边的酒柜,上面的玻璃隔断里,放着一个个玻璃瓶,摆得整整齐齐,酒中多泡着药材,所以色泽深浅浓淡不一,下面的木柜门,被一把精巧的铜锁锁住。

    陈哥将马翔让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手脚利索地将店里带回的肚丝、牛肝、牛羔肉片、卤藕摆盘,再下厨炒了两个热菜,一个白椒鸡杂,一个蚝油生菜。

    在陈哥哼着歌忙里忙外时,马翔站在酒柜边仔细看着那些药酒,有些常见药材他是认得的,例如人参、枸杞、虫草、鹿茸、海马、眼镜蛇,但更多成份,他是完全摸不着头脑,陈哥端着两个热菜走出来时,正看见他有些迷惑地望着酒柜中的玻璃瓶罐。

    “酒是好东西啊,活血通络,补气提神,淫羊藿、九香虫,不比伟哥效果差,秦艽、人参,是续命祛病的恩物呢,来来,坐……”

    陈哥说马翔现在的状态,心身俱疲,选了五味子、柏子仁、丹参泡的安神益气酒,两人就着小菜浅斟细饮。

    陈哥带了三分醉意,脸颊有些飞红:“马兄弟,你看我多少岁?”

    “我今年三十五,你看着比我还年轻,就算保养得当,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岁吧?”

    陈哥喉咙里发出低沉笑声:“我已经五十三了,叫你一声小兄弟,不为过吧!”

    “吹牛!”马翔舌头有点大了,用力才挣出这两个字。

    陈哥倒像是认了真,从怀里摸出钱包,翻出身份证递给他:“你瞧,是不是吹牛?”

    身分证上的照片,和现在的陈哥样貌差别并不大,出生年份倒真是标着1956年,马翔满腹狐疑翻来覆去看了身份证半天,又抬头端详陈哥,面前人皮肤很光滑,几乎没什么皱纹,头发乌黑,甚至连身材都没有中年人常见的浮肿和赘肉,只有眼睛里透着的神情,有着年轻人所没有的世故与沉郁,说年过而立都有点勉强,应该不可能超过五十岁。

    “这身份证要不是伪造的,那你就是做了整容手术!”

    陈哥被他逗得笑了,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兄弟可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整容手术,再说我的秘酒,比所有返老还童的药都有效!”

    这是马翔第二次听他提起秘酒,不知道为什么,后颈突然升起一种冰冷的蚁行感,酒意也去了三分:“是什么秘酒?”

    陈哥转身去厨房翻腾了一阵,转头出来时手中已握着一把长柄的不锈钢勺,从裤袋里摸出一柄钥匙,尾端系着红绳,紧紧拴在裤腰上,蹲下身打开酒柜下方的铜锁时,陈哥有意微倾身,似乎想遮住马翔的目光,但一直伸长脖子的马翔,已经看见,整个酒柜里,只在正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只大玻璃罐,塞着磨了砂的玻璃塞子,微光中,酒液散发着浅浅的粉红色,在瓶底,沉着一样东西,大小像一只杏子,表面光滑,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不等他看仔细,陈哥已重新锁了柜门,转头将自己和马翔酒杯中的残酒随手倒在垃圾桶里,将勺中的酒分两次慢慢倾在杯中,他们两人用的是西方喝威士忌的四方玻璃杯,不锈钢勺中只有半勺酒,倒进杯中,只不过是浅浅漫过杯底的量,那种奇异的粉红酒色,却像有着极强的穿透力,一下子就紧紧攫住了马翔的眼睛。

    “这是什么酒?”

    陈哥将不锈钢勺向下扣在盘子边,坐定了拿起酒杯,朝着窗外的夕光来回转动着,眯缝的双眼中,射出心醉神迷的亮光:“不知道,我管它叫秘酒,是三十年前跟一个修法的异人要的方子,三升的45度糯米酒,配175毫升白蜜,一份牝药,那个年代,人心还没有这么险恶虚伪,他说能够青春永驻,果然没有骗我!”

    “什么是牝药?”

    陈哥却不答话,只是笑着向他举起杯子,意味深长地说:“喝吧,你和这酒,生来就福缘不浅!”一仰头将酒灌在嘴里,含着品咂了近一分钟,才分小口慢慢咽下,放下杯子,他看见马翔慢慢举起杯,脸上带着疑惑不解,慢慢将酒喝下。

    “不错吧?”

    问出这一句,陈哥突然看见马翔腾地站起身,眼睛睁得溜圆,直愣愣盯着房间一角,被太阳晒黑的脸庞突然褪尽了血色,变成诡异的灰白,喉咙里咯咯作响,这么僵立了几秒,突然双脚一软,一头栽倒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的额头撞碎了白椒鸡杂的磁盘,鲜血从伤口中慢慢洇出,在深色几案上弥漫。

    自从那天和陈哥喝酒撞破了额头,马翔就调回了白班,只不过这个白班不同于普通的那种,每天下午三点就交了车,他再也没有出门去寻找过芷慧,一交车就直奔家里,关着门不知在忙些什么,有时候可以听见从他家里,传出电钻和敲击声,似乎在做什么工程。

    陈哥找了一天去敲门,门开时,马翔只探了个头出来,神情木然,头发上满是白灰:“有事?”

    “我来看看你伤好了没有!”陈哥望着他头上的白色纱布,有些尴尬:“那天都怪我,不该拉你去喝酒,我也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差,真是对不起!”

    马翔露齿笑了,眼睛周围的肌肉却仍是那样木然:“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

    “你说的一醉解千愁,醉死塞封侯,不经过生死线上走一遭,我怎么知道去者已矣,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他回头向屋里呶嘴:“这不,重新装修,权当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过是喝酒撞破了头,他居然说出“生死线上走一遭”这种话,陈哥不禁有些不以为然:“没事就好啊,你忙你忙!”

    转身下楼时,突然听见马翔在身后哎了一声:“还有一周就是十五号,后街发廊的乔英等陈哥你,怕是早等急了吧?”

    陈哥回头,看见马翔已经退回屋里,那扇门只留有一条尺余的缝,乌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分明感到,他就立在那一片黑暗里死死盯着自己,陈哥勉强挤出个笑意,逃也似地疾步走下楼去。

    陈哥谨记着那个异人的指点,秘酒的制成有伤阴骘,平日克俭、清贫、苦身心、勤修行,但有一条,他怎么也做不到,就是“尽形寿,不淫邪”,这辈子要是叫他不沾女人的边,还不如立刻死掉的好,只能尽量约束欲念,整个月才放纵那么一次罢了,就是这么贪心啊,青春年少、男欢女爱,他一个也不想放弃!

    乔英这天晚上特别风骚,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叫得回肠荡气,害得陈哥欲罢不能,直到凌晨两点才回了家门,他一边上楼,一边暗想,色是刮骨钢刀,这话真是一点没错,乔英待他开始有些依恋,得换个女人了!

    到了二楼,习惯性地跺跺脚,声控灯却毫无反映,只有一楼的灯光隐约照来,十几秒后,一楼的灯自动熄灭,继续向上爬,发现三楼和四楼的声控灯都坏了,“真邪门!”陈哥自言自语,好在只有一层了,扶着栏杆摸索着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