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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申屠大哥告诉我的。”她抬头看了一眼申屠衍,申屠衍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否认也不承认,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让我过来找你……他说,你要,你要……”秦了了又把头低了低,红晕慢慢爬上了脸颊。
    穆大有抚掌,“好事啊!钟兄弟要办好事,不如就在我家办了吧,”他用手拱了拱申屠衍,“将军,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小檐儿娶上媳妇了没有,你看,这不娶上了吗?还挺俏……”穆大嫂看了两个人古怪的眼色,赶忙拉住他,才让他没往下说。
    “嗯,只是茅舍简陋,我明天上街去买些红绸烛台……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一晚上,申屠衍再没有说一个字,到了第二日,他们果真上门去挑了些婚嫁的物品,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就这样在脂粉堆里挑收拾,挑礼品。
    ――小檐儿要用的东西,都要是最好的。
    穆大嫂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是愿意他娶妻的?”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几日,又过些时间,城中的解严松懈了些,原因无他,恰逢祭祀,举国同庆,大赦天下,死囚逢赦,商旅往返,城中也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将军,现在是好时机呀,且让我把证据带回京城。”穆大有道,“只是我不明白,那兵器究竟藏在哪里,怎么能够躲过这么多日的搜查?”
    钟檐想了想,说,“其实那兵器还在那井底,我不过使了障眼法,其实他们一直还在……说来也怪,那一日如有神助般,这样凶险的事竟然如此顺利……不过你带着出城也好,只是多加小心。”
    “将军好计谋,他们万万不会想到,那批兵器还在原地,自然不会搜查井底……我一定会平安的带回京城的,我是带着数百将士的血回去的。”穆大有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忽的,门开了,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不妥,你带着上京不合适,要让一个与此事好无关系的人带着上路。”
    “谁?”申屠衍和穆大有一齐问。
    钟檐的嘴微微翘起,笑道,“一个要为我这屠宰狗官的英雄料理后事照顾妹子的人。”
    是夜,兖州城里一前一后,一个南门,一个北门,驶出了两辆马车。
    果不其然,穆大有的马车被扣了下来,官兵盘查了好久才放行,他出了城,径直掉了头。
    而另一辆马车,出了北门,却绕过崇山,却是一路南下。
    “瞧你这窝囊相,刚才盘查的时候,是不是被吓得尿裤子了!”马车前的帘子里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来,敲打着前面赶车的布衣书生,“你搂娘们的时候怎么不气短!”
    那书生被说了一路,脸红脖子粗的,翘着兰花指扭头,“你嚷什么呀嚷!就你能耐,刚才是谁赶马车赶错了道啊!”
    “会赶马车了不起呀,好了不起哟!”光头匪爷继续咧咧,整个人就要探出来,几乎倒挂在书生身上,“爷还会……还会……”
    书生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唾沫,便感觉到了后颈上一阵灼热的气息和拉得绵长的断句。
    “……干你。”
    几日来,申屠衍仿佛跟这喜堂布置较上真,什么事也要亲力亲为一番,可是迎面碰到了新郎官,却是不言不语,不说话。
    ――实在是古怪。
    就在这个现象持续了好几次,穆大有忍不住问,“哎……你说,将军会不会心情其实是不乐意的?难道?难道他也喜欢着秦姑娘?也对,秦姑娘这么好看……娘们,你干嘛瞪我?”
    穆大嫂狠狠将自家相公的耳根子揪起来,狞笑,“好看……是你喜欢吧……”
    就在他狠狠的被自家婆娘教训了一顿之后,越发觉得自己的将军实在是太可怜了,手足与所爱,怎么选都是……哎,于是他看着申屠衍的眼神,还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意味。
    于是他很是纠结的挪动到申屠衍的身边,踌躇酝酿了许久才开口,“嗯,将军,这花不错。”
    申屠衍没有放下手里动作,点头,“是不错。”
    他舔了舔唇皮,继续说,“好花有一个人守护,也算是一大幸事,何必非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呢,远远的欣赏,不也是好事吗?”
    申屠衍楞了一下,奇怪今日怎么连穆大有也跟他拽起词来,“嗯?你究竟想说什么?”
    “将军,我就明说吧,我知道她是你心上的人,成亲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祝福吧。”
    申屠衍笑了笑,“嗯,看着他平安喜乐,一日一日的过下去,我就可以放心了。”
    ☆、第五支伞骨?合(上)
    初雪以后,又陆陆续续的下了几场,几人下来,檐角墙根俱是一片雪屑玉雕。
    老皇帝从浅睡中醒来时,朔风吹雪,宫灯摇摇欲坠,天地昏暗不明,好似要吹番过去一般。
    “几更天了,孤好似听到了望帝托梦?”
    伺候在身边的随从往下腰,恭身答道,“陛下许是听岔了,应是风雪叨扰,寒冬腊月,雀去庭空,哪来的什么不识相的鸟儿呢?”
    皇帝想了想,大概是这样吧,他想起上一次听到杜鹃啼声,还是在前朝之时,后来他进入了这所宫殿,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样的鸟雀之声了。那时他尚是草莽武夫,喝过最烈的酒,赏过最美的花,也见过最美的人。
    她还记得前朝亡国之君膝下的长女,乳名唤作阿幸的,站在御宴之上便敢取笑他,“李伯伯,都说多子多福,你一门七子,可父皇却只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可不是把我父皇都比下去了啦!”
    他自然惶恐,连声称到臣不敢。
    可因果之事,大多难以盖棺定论,福倚于此,祸起萧墙亦于此。
    他没有想到当年之福,竟是今日之祸。他抬起眼来,忽然看见门外有一人影幢幢,譬如庭中之树,风霜不欺。
    “是谁在外面候着?”
    “回陛下,是萧右相。”近侍答道。
    老皇帝沉下了眉目,近侍惶恐,疑惑着萧右相此时候着定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正想着暗自传话过去,让萧相早些回去,却听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进来。”
    萧无庸进入内寝时,原本伺候着的宫人已经退下,萧无庸端起食盒里的银耳莲子羹,用嘴吹了吹,坐在皇帝跟前,一勺一勺,细细的喂给他喝。
    皇帝却没有要应承的意思,一双眼打量了他许久,忽然道,“你心中有怨?你为何总不愿老去?”
    萧无庸放下瓷碗,眼角眉梢俱是清冷的殊丽,少年姿容,依然是他当年来到他身边的模样,许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陛下却老了许多。”
    皇帝冷笑,猛咳了一声,“你……竟是在等孤老去?”
    “臣不敢。”脸上却全然没有知罪之容。
    “还会有你不敢你的事?”皇帝讪笑,“那孤且问你,你认为孤这些子嗣中,谁可担社稷?”自从永熙年间太子被废,囚于西苑,皇帝就在也没有提过立储,谁也不能摸透皇帝的心思,谁也不敢贸然提起,就这样,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萧无庸抬起来,眉目明亮,缓缓道,“臣认为六皇子忠孝仁义,可堪大用。”
    “当真?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当真。”
    皇帝忽的觉得倦意袭来,阖上眼道,“你下去吧,孤累了。”
    朱衣紫袍的宰相慢慢退了出去,阖上大殿的门,他站在这宫殿之前,冷意袭来,多少次,他都站在这风口浪尖上,透顶青天,足下刀刃。
    他失声笑了出来,如同疯魔。
    ――他怎么敢老去,他要睁大双眼,看着这大好山河,繁盛几何,腐朽几何,他都要亲眼看着。
    时年宣德十一年的年尾,朝中群臣都纷纷揣测着六皇子何时入主中,寻常百姓却是新桃换旧符,年关将近,都是一般的模样。
    故事里的主角,申屠衍和钟檐也不过是如此,度过了这样平凡的一年年关。
    那是他们重逢以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却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以至于很多年后钟檐坐在自家的铺子面前,斜眼睥睨眼前忙着劈竹削木的男人,“申屠衍,我记得当时你甚至连恭贺新春也没有对我说?”
    申屠衍抬起头,温和的笑,“你忘记了,那时你正同我赌着气呢?”
    的确,那时钟檐正和申屠衍赌着气呢。
    山径石斜,雪压繁枝,钟檐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前,想了许多日子也是想不通的。看着他为着置办婚礼,他竟然生出一种辛酸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娘的是为什么呢?
    “咳咳,将军自然是打心里为你打算,他就你这样一个表弟,自然是为你考虑,纵然心里有什么……也都会过去的。”穆大有心里想着,将军喜欢上了弟弟的女人,能够和弟弟抢媳妇吗,还不是只能憋着,憋着就什么也没了。
    钟檐想了想,却也不敢深想。他年少时经过太多挫折与弯路,以至于后来长成全然无法预料的模样,青衫病骨,毒舌刻薄,能够平平安安够日子已经万幸,哪里有这样一些弯弯心思去奢想。
    如今还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这破落工匠,多大的福气呀。
    他这样也不去多想,没来由的问,“他人呢?”
    “哦,你说将军啊,好像是进城去了,好像去铺子量布料作衣裳去了。”穆大有随口答道。
    钟檐猛的跳起来,“什么?”昨日他们才把那兵器送出城,那边也缓过劲来了,他这么大的目标,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里进城。
    不要命了?
    “怎么了?将军说婚期就在这几日,怕赶不及,今日就去把礼服赶制出来……”他没有说完,那青衫微跛的男人,已经撑了一把黑色大伞,消失在疏密林间。
    才下了一场骤雪,山道不怎么好走,再加上钟檐素有腿疾,因此,到了城门下,已经是晌午。
    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布料裁缝铺子没有成千上百,也有几十,钟檐没有更加快的办法,只能一路看过去,问过去。
    寒冬腊月的日子,因为是节日,街上走来走去的人也不少,老少妇孺,贩夫走狗,倒是十分的热闹,钟檐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以至于到了后来,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那些铺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在脂粉堆里细细的挑选着布料。
    他说,这个布料太暗了,太不喜庆了。
    他又说,这个纹路实在太花俏了,太不适合新郎官了。
    他还说,可不可以再做的胖些,小檐儿本来就瘦,这样更加撑不起来了。
    那时一个多么聒噪的男人,简直比长舌妇还要婆妈,以至于后来店铺老板都求着不做他的生意,将他赶了出来。
    钟檐站在对街,许是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太他妈好笑了,好笑地他都迷了眼睛。
    他揉了揉有些发肿发红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店铺里空空如也。
    也许是眼花了吧,他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该死的,如果再不出现,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那一日,钟檐把兖州城的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了遍,走到后来,他自已也忘记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去找到他,他明明知道,凭着申屠衍的本事,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即使他找到了他,依着申屠衍的身手,已是他保护他多一些。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终于为自己拿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他对自己说,他只是想要确认他平安而已,不然的话,申屠衍因为这个被抓,实在是二的可以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和申屠衍就曾经为了逃避没有付钱的河灯摊贩的追杀,跑过大街小巷,如今,一路走,一路寻,倒是像是寻找后来走散的申屠衍,如果没有这样么大的时间空隙的话。
    两个少年,一个握得住天长,一个握得住地久。
    ☆、第五支伞骨?合(下)
    他又走了一段,天色又昏暗下来,似乎有一场暴风雪要来来临。街两边的商贩早早的收摊,关门闭户,纷纷感叹,“还是屋子里面暖和。”
    钟檐觉得自己的举动真的是蠢透了,好好的在屋子呆着不是很好,非要出来迎着西北风荡一圈,又有什么意义?
    他羞赧的想,幸好那傻大木头不知道,要是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呢,他越想越气愤,只想着偷偷的溜回去,当做自己根本没有下山。
    他这么想着,心里早已经释然了。他想又有什么呢,老子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狼窝里钻过,鬼门关前走过,连阎罗王的脖子也挠过痒儿,这一点小事算什么呢,腻腻歪歪的那点感情也不是他的风格,谁没有年少荒唐过呀。
    他娶妻比他早,生的娃娃也一定比他好,一定什么都比他强。
    可是这样想着,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是想事情太专注了,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低头看确实一个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搓着雪球。
    钟檐刚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在雪地里冻着,也不管管,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说,“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捏一直兔子。”
    “你捏兔子做什么呢?”捏完了宰了吃?
    小孩声音怯怯的,泪珠儿不停的往下掉,“我惹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最喜欢兔子,看见兔子就会原谅我了。”
    钟檐一愣,小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大人的想法,“快回去吧,你姐姐肯定不舍得生气太久?”
    小孩儿把拳头捏得死死的,“我不信。”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下雪来,稀稀拉拉。巷子里忽然跑来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小男孩儿颤颤悠悠的把捏得不成形状的雪块捧在手心。
    小女孩拍掉他手里的雪,拉起小男孩的手,竖眉,“还不快回去,你想等着喂狗。”
    小男孩便任由着小女孩拉着走了,临走前,扭头微笑着看着钟檐。
    ――先生,你说的对,姐姐他真的不舍得生气太久的。
    钟檐的胸口忽然被什么拨弄了一下。
    钟檐终于找到申屠衍时是他重新走到城门下的时候。
    他撑着伞走到男人跟前,看着落在男人眉毛上的雪花,好似染了一层霜白,笑眯了眼,他说,“喂,大瓦片儿,我们和好吧。”
    申屠衍既没有问他来干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更没有质问他,身为通缉犯的觉悟呢?只是低低的答了一声好。
    仿佛千山万水行来,只是为了道这样一声好。
    他忽然伸出了背在后面的手,展开鼓鼓的油脂,却是半只烤地瓜。
    于是钟檐钟师傅的肚里空空,很理所应当的啃起了那半只烤地瓜。
    他吃完了烤地瓜,抓起申屠衍的袖子就是一顿擦,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喂,其实你早就想向我道歉来着吧。”
    于是申屠衍傻笑着,很没有原则的说了一声是。
    钟檐以前都是他主动道歉的,这样想也不算没了面子,于是很是欢畅。两人没了芥蒂,钟檐便没有顾忌,更加肆意起来,指着申屠衍便是一顿数落,申屠衍含笑听着,觉得那是比夸奖更加好听的话。
    雪粒子密密匝匝的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好像就在耳朵边上,因为只有一把伞的缘故,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块儿,并排行走实在是困难,申屠衍便让钟檐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贴在后面,亦步亦趋,姿势尴尬的很。
    钟檐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又红又窘,可他相信申屠衍是真的放下年少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便胡乱抓了个话题。
    “嗯,依着时间,那光头怕是要到京城了……”
    “总算是可以为那死去的几千兄弟讨回公道了!”申屠衍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赵世桓!你在这些兵器做手脚时,就应该想到……”
    钟檐眉角一挑,清冷的嗓音,“你真的认为凭着赵党一派,就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萧……”
    钟檐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音的手势。如今朝局昏暗不明,党派林立,无论是六皇子党,还是萧相党,都不是他们能够搬得动的,只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他的父母,小妍的父母都是因为党派之争而死的,他不想申屠衍,也趟这一趟浑水。
    “喂,申屠衍,为你的将士们阐明真相,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继续回到军营里去吗?”他想了想,“要不你也讨一门媳妇吧,然后我们两家的孩子在一块儿,多热闹。”
    申屠衍嗓子涩得很,打量着白茫茫的雪地,笃定了主意开口,“你知道我是不会娶妻的,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钟檐紧贴着他的脊背僵住了,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是说不出的凄凉,“可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等你成亲之后,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的,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如果明年,我还活着回来,你应该会有第一个孩子了吧。”
    钟檐迟疑了一下,说,“好,到时候这个孩子一定认你做干爹。”
    飞雪穿林,除了簌簌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可这也便是人间,枯荣有时,道法自然,有善有恶,有喜有悲,有离别有相逢。
    ☆、第六支伞骨?起(上)
    宣德十二年,正月,雪密密匝匝的落满了京都外的官道和驿站。
    无数的密令和信件从这里经过,中转,又离开。传递信件的人与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一般,疾驰于全国各州郡。
    他们虽然不能窥探到这些信件文书的内容,最先知道朝廷政局变更的一群人,对于这一年的早春,他们心中却早已皂皂的下了定论。
    ――是年,朝廷无大事。
    无外夷攘内,也无政要兴废……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并不能认为是大晁和乐安稳的理由,而是最为古怪的地方。
    皇城红墙之内的六皇子李胥眉头皱了整整一个冬季,“兖州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殿下,没有。”
    “那我父皇那里呢?”
    “回殿下,也没有。”
    李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是他第三遍问同样的话了,之前他并不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他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可见一斑,可是这几日,他却觉得不安,格外的不安。
    这不安要从萧无庸向皇帝进言要立他为太子开始,这个永远是少年模样眼神却如同活了几朝几代的人,一直是他的政敌,他的对手。除却他的谄媚,就是李胥这样的人也是忌惮着他的,如果说李胥的行事是刀是刃,那么他便是水,圆滑无锋,却在言笑之中寸寸割人心肠。
    他站在窗前,看着园中梅枝妍丽,却越发急躁起来,他讨厌这样的花朵,不由的斥道,“将府上的花都统统铲尽,荆棘生于边关,而这些不知风雪的娇花,凭什么能生于庭前?”
    宫人战战兢兢退下,开始组织奴仆在院中挖掘。
    又过了几个时辰,院中草木尽除。李胥撩开帘帐,却听个门前有人候宣。
    “何事?”李胥挑眉。
    “回殿下,陛下今日去国寺上香,途径东肆,有市侩无赖拦架,竟然说有物要上达天庭……”
    “是何物?”六皇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了然。他站在风雪庭前,良久,才抬起头来。
    ――倒也不用挂于心,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钟檐听见窗前有喜鹊在树枝上跳动时,眉毛跳了跳。
    可是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喜兆。
    依着他这种娶一个媳妇跑一个的惯性,这次娶亲依旧觉得玄得慌。
    经历了拒婚,新媳妇和人通/奸,娶进门来还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这次也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
    钟檐从早上开始,眼皮直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什么事。
    他低头系着衣服衣襟上的衣带,忽然瞥见正低头摆着案桌的男人,心头忽然一阵热,这次不会是……
    轰隆一声闷雷,钟檐被自己心中的这一个想法窘到了,顿时觉得晕晕乎乎,耳边被无数嘈嘈杂杂的琵琶声所淹没,好久,才回过神来。
    冬风凛冽,他却绽开一枚温和的笑来。
    他想,前三十年坎坷已过,纵然是不得志,荣华谢,至亲离,却都已经过去了,他握不到。可是以后的日子,他想过得怎么样,总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是以,他走到堂前来,嘴角是衔着一枚笑,在这雪色背景下好似燃了一团温和的火。申屠衍抬眼,不禁怔了一怔,他知道钟檐素来喜欢那些青色素雅的布料,却平时的着装也是以这些为主,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穿喜服是什么光景。
    ――原来竟是这样的。
    “好俊的新郎官呀!呀,小钟师傅,没有想到你穿上这衣服,竟也是人模狗样的。”穆大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钟檐狠狠的咳了一下,“咳咳……你夸人的方式有点太独特……”
    穆大有的媳妇笑着打圆场,“小钟师傅这副模样,倒也让多少大姑娘羞红了脸蛋儿……”
    申屠衍侧身立在门边,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钟檐别过脸去,望着那对喜烛,才燃上,熔化的油腊不住的往下滴答,留下蜿蜒的痕迹。其实那两只蜡烛并不是同一对,款式不同,颜色也不同,突兀的很。贫苦人家的婚礼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不知是什么样的鸟儿长鸣一声,飞过庭前,直直的停在梨树枯枝上,洒落一地粉雪。那一日,从清晨到黄昏,钟檐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来,可是从从迎亲到拜堂,再到喜宴,都井井有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仿佛这真的是一桩琴瑟和鸣的好婚事来。
    他没有亲人,酒宴也不过这样几个人,但是他还是被灌了不少酒,以至于到了后来,他已经晕晕晃晃,耳根子上也起了淡淡的红晕,几乎要站不稳。
    许是醉了吧?真的醉了吧?
    以至于他差点找不到新房的门来,他想他这辈子进过的门这样多,官门,宫门,到后来一座寒庐的柴扉木门,怎么偏生便扣不开姻缘的门。
    他立在门前时,整个身体的重心不住的往前倾,没有关实的门便倒了下去,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的摔在门槛上。
    “哎呦!”钟檐直起腰来,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洞房,心里想着,他预感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知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打击的麻木了不懂得伤心,还是自己的心里已经酝酿不出一种叫做伤心的心绪,他竟然毫不伤心,拥着红罗锦被,便入了梦乡。
    其他的,便也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六支伞骨?起(下)
    申屠衍在钟檐新婚的前夜做了一个梦。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梦到钟檐,可是却没有。
    他梦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那是他少年时期的一桩事了,那时他尚且是游荡在边境的游子,被奴隶主捉去,就在那生不如死的奴隶场里待了整整四年。
    那四年里,他和其他奴隶一样,对了“只有强者才可以活下去”的真理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奴隶主绝对不会养没有用的,虚弱的奴隶,因此他们只有不断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才能活下去。
    他们彼此厮杀,对抗,突袭和死亡。
    原本奴隶到最后能活下三分之一已经算是不容易的。他对那样的生活,记忆已经不太分明,仅有的记忆,也是一片断垣残景,申屠衍和那个右眼带着伤疤一脸痞笑的少年是一齐活下来。那里的少年大多是同一个面貌,阴戾而凶狠,单薄而寡情。乱世求生,把他们打造成这幅模样,不过是应了一句物竞天择,他们的出路大多只有两条,生路与死路。
    申屠衍会这样记得那个少年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与死亡这么近。他已经记不清那件事的来由,只是那一顿火辣辣的鞭子实在是刻到了骨头里。少年心性挨了打,也要大呼几句“不符”,比起申屠衍的隐忍不发,刀疤少年平白多了好几顿的打。
    等结束以后,少年已经站不稳,面皮子苍白却仍是要笑不笑的遭恨模样。
    他一直以为他会没事的,炼狱里长大的孩子,应该越打越皮实的,是以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几日后,他们一起接受了一个任务。毫无征兆的,少年轰然倒了下去。他背着少年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少年已经咽了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来,那样轮廓鲜明的少年,与红尘纷攘中,也不过是一个过客。他的一生中有那么多的过客,他爱着的,他恨着……从战场侥幸回来的半年,他好像一直在做梦,亲人,敌人,兄弟,陌生人,统统在他的梦里走一遭,然后醒来,通通都消失不见。
    申屠衍听见窗外已经是锣鼓喧天,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一天大概是申屠衍笑的次数最多的一天,即使后半生浮生落定,也没有这一天笑的次数多。他几乎全程都在笑,微笑着看他着装,牵过新娘的手,拜堂,饮酒入腹。他这样想,似乎他是陪他最久的那个人吧,人生的几间大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都是陪着他。纵然以后他要不要陪着他,他心里已经笃定了主意,可是,看着他良辰美景走上一遭,便好像已经看到了他日后的生活,红尘集镇,闲憩野鹤。
    想到妙处,他的嘴角弯成了一个温软的弧度,穆大有看在眼里,心中惶惶。
    将军这样的笑,可以被称作傻笑吗?
    冬日的夜,赢着白雪的光泽,恍如白昼。因此天虽然没有亮起来,也不影响他走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上路了,也便不会回头。
    道边有枯木映月,有玉树催发,虽然沉寂不似有生灵,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人间道上。此去千难万险,他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忽的,那皓月之下竟是站了一个人,雪裘素容,衣袂垂地,他没有看清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申屠衍淡淡,“姑娘……不,新娘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了了也笑了,“难道申屠将军真的会认为我是安心嫁给钟檐的?”她见申屠衍不说话,又继续说,“我来告诉大哥,三更风高,枯井底下,已经直达天听。”
    申屠衍吃了一惊那天夜里他就觉得盗取兵器的时候,他就觉得顺利的实在太不正常,原来竟是她帮他……之前他已经大致笃定秦了了是那一方面的人,可是,现在不确定起来。
    秦了了摘下帽子,表情憧憧,许久才把目光定格在人的身上,“申屠大哥,我……”她似乎要说一桩事,却最终说起了另一件事,“一整个晚上我都带在这里,这里很冷,也没有人,甚至小动物来陪我说话。然后我就一直想,还要不要待下去呢,你知道,人没有交流的总是会胡思乱想的,我这么一乱想,便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来了。正好申屠大哥你来了,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女子脸上满是期待,申屠衍压下怒意,冷冷道,“你说吧。”
    秦了了得到了允许,小心翼翼的开口,她的声音这样小,似乎是怕惊了这林中酣眠的鸟雀,“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打紧的事,你听不听不要紧,可是你愿意听,我很高心……我曾经呆过一个树林呀,可不是这副模样,是很多小虫子,小雀儿,小兽的,那时候,我阿哥呀怕我闲着无聊,就到到山上逮了两只兔子给我玩儿,可是我们实在是太饿了,阿哥就把大一点的那只兔子宰了烤了吃,我哭了一通鼻子,阿哥便再也不敢动我的兔子……可是后来,那只小的兔子还是死了,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现在我却猜出了几分缘由……”她那样絮絮叨叨,却毫无逻辑,却似乎要把一生的曲折都说尽了。
    申屠衍的心里那根弦膨的一下便断了,思绪颤颤悠悠的如同一阵烟儿聚了又散,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的,却又一直想不起,“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个道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