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知不染心 作者:阿九姑娘
第十四章
立州州长周显声带着一队官兵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冒冷汗：幸好云王殿下没赶回来，若是今日惊了他老人家我也不用活了。
又得意：幸好本官未雨绸缪，早早就调了一支兵来殷城守卫，不然就凭这城中衙役，现在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刚刚有衙役来报，受伤之人共四十三人，无一人有命之危，更无一人死亡。
周显声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没有人死便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好好善后，再将报上去的文书美化美化，也许到最后只是小事一桩。他边想着边往岩奇倒下的地方走去，一善堂的秋大夫也跟在他身边。
拔开人群，就瞧见那头岩奇轰轰然倒在地上，口被戳了个大窟窿，那柄长剑还留在它身上。周显声见此场景不禁皱了皱眉头。周围的人还在唧唧喳喳地议论，刚刚那一剑是以怎样的速度和力量戳入了岩奇的心脏。这些没有受伤又好奇心强的人真是让周显声头痛至极。他一面赶忙吩咐手下官兵疏散人群，一面命人将岩奇的尸首围了起来，接着正想找到那杀死岩奇之人褒奖他一番，忽听人群外有人大呼：“姑姑！姑姑！”
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挤过人群冲了进来。周显声一看是个少年，脸上写满焦虑，径直就冲到一个黑衣男子身边。周显声这才看见，人群之内还站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他怀着抱着个着玫红色裙衫的女子。
周显声抿了抿嘴，心道：这男子一看就气度不凡，像是江湖中人，莫非就是他一剑杀了岩奇？
正想着，那女子轻轻开口说话了：“阿暖？你没事就好。我真是担心死了。”说着挣扎着离开那男子怀抱，勉强站了起来。
阿暖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满脸关心地问道：“姑姑，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木舒影勉强笑道：“没事没事，你看，这不是都好好的。”
周显声一看那女子的脸，大吃一惊：竟然是她？这女子素来与云王交好，莫非她刚刚被那岩奇冲撞了？还是上前慰问一番的好。
想着大步走上前去，语带忧虑地说道：“夫人，您受惊了。”
木舒影扶着阿暖，抬头瞧着周显声，礼貌地答道：“周大人，劳您费心了，所幸没什么事。”
周显声又客气道：“夫人看起来气色不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地好。”说着差人赶忙搬来一只凳子，阿暖扶着木舒影坐下，秋大夫上前来给她号脉。
周显声转向对那黑衣人说道：“这位英雄，可是你挥剑杀了岩奇？”
那黑衣人一直目光关切地随着木舒影，这时才抬头正色道：“正是。”
周显声一瞧他的脸，只觉得英气逼人，天质自然，虽身着黑衣，但衣料定属上品，袖口和下摆都是用金线绣着致的花纹，再一回想那一柄长剑，知此人必是武林中的大人物，于是愈发客气了：“英雄救人于危难，今日若不是英雄出手相助，不知会有多少人因岩奇而死。我作为父母官代殷城百姓拜谢英雄了。”说着深施一礼。
黑衣人急忙上前扶住，口曰：“大人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等学武之人，自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这才不至于磨灭了武学的宗旨。”
周显声起身又问道：“英雄果然是侠义之人。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那黑衣人淡淡笑着，走到岩奇身边将长剑一抽，周显声立刻觉得寒气逼人，银光闪闪，仔细一瞧，那长剑被打磨的光滑无比，毫不沾血，只见岩奇的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周显声与围观百姓都暗暗陈赞果然是好剑。
黑衣人目光温柔地瞧着自己的剑，又抬头说道：“不敢。再下姓卫名少卿。”语调和缓，声音清越。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叹，原来此人就是“下泉剑”卫少卿，怪不得如此厉害又有如此风采，顷刻间议论声响成一片。连阿暖都不禁抬头向他看了一看。
周显声在脑海中拼命回想，似是哪里听过此人的名字，只是他并非江湖中人，一时之间竟难以想起。只好面上带笑道：“原来是卫大侠，久仰久仰。”
正说着，卫少卿身边又落下两个人。这两人越过人群从空中落下，落地时悄无声息，周围人都暗暗赞叹两人轻功之好。
其中一人身着蓝衣，身上背负一围着黑衣斗篷的人，表情从容，看见卫少卿立刻笑道：“少卿，果然是你。我一猜就知杀了岩奇的人必是你。”
卫少卿也笑道：“慕先生向来无所不知。”
慕晨风笑着说了句“你莫打趣我”，接着将身上所背之人放在地上，又走上前去，在木舒影面前站定，一施礼，抱歉地说道：“晨风照顾不周，害段姑娘受惊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卫少卿，道：“幸好少卿及时赶到，才护得姑娘周全。”
木舒影淡淡一笑：“慕先生多虑了，是筱辞自己要跑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颜乔息也走过来，阿暖一见他，立刻恭敬地叫了声“先生”。颜乔息表情严肃地朝他点点头，看了看木舒影，没有说话。
慕晨风拉着颜乔息，转身说道：“少卿，给你介绍位朋友，这位是颜乔息颜公子。颜公子，这位是卫少卿。”
卫少卿一瞧颜乔息，只见此人衣饰光鲜，相貌清俊，但神态颇有些倨傲，想起一人以及有关此人的传闻，抱拳问道：“颜公子，久仰。敢问阁下可是人称‘千里追风玉面桃花’的颜乔息颜公子？”
颜乔息不住地打量卫少卿，好一阵子之后，笑道：“不才正是在下。久闻卫公子大名多时，今日终于得见，果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少有逸才、风姿英爽’，让人佩服的很。”
周显声一见这两人就知定又是武林中人，他听三人寒暄客套许久，按奈不住，咳嗽一声，上前道：“二位公子，在下立州州长周显声，敢问二位公子是？”说着不自主地打量起二人来。
慕晨风客气地一抱拳，“在下慕晨风。”说罢人群又一阵震动。天下无双的慕先生居然也来这里，今儿这热闹看的好，看的值得。
周显声一听，立刻还礼道：“原来竟是慕先生，久仰慕先生大名，帮助朝廷破了不少疑案，都城那边的总捕头经常陈赞您呢。”又转向颜乔息，目光中充满疑问。
颜乔息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周显声心中不悦，上下打量他一番，瞧见他腰间的玉佩，惊道：“小……小……小公子。”
颜乔息不耐烦道：“叫颜公子就成了。”说着走到岩奇身边，俯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伤口，又抬头笑道：“‘下泉剑’果然名不虚传。”
卫少卿一颔首，意是在说：过奖。
“慕先生。”有人唤了一声，从人群中走出三个人，是小七带着小六和小毛。他赶来的路上，遇见此二人，将他们俩一通训斥，一并带了过来。
“师傅。”小六立刻奔到他师傅身边。
小七和小毛看见木舒影和阿暖，立刻放下心来，走上前去，问道：“夫人，阿暖，你们没事吧？”
木舒影摇摇头，秋大夫号完脉，检查完毕，起身对周显声说道：“周大人，夫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惊吓，脉象有些虚弱，需要休息，待会儿我开个方子，煎副药喝了就没事了。”
周显声点点头，刚想吩咐衙役送木舒影回去，只听慕晨风严厉地说道：“小六，我特别叮嘱你照顾好段姑娘，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快点送套车送段姑娘回去休息！”小六心下委屈，刚刚已经被七哥训斥了一顿，现在师傅也没有好脸色，哎……只得心酸地走过去，打算与小七一同送夫人回去。
小七也心惊胆战，自己为了救涟漪而离开了清风楼，结果害得夫人差点遇到危险。他低眉顺眼地赶紧让小六去套车，嘱咐小毛留在这里等大夫开方子抓药，自己和阿暖留在原地照顾木舒影。
木舒影望望小七，问道：“涟漪找到了没？”
小七一阵脸红，点点头，答道：“她和许元姑娘在清风楼呢。”
“那么你便去把她们两人也接过来，待会儿一起回去吧。”小七点头答应，转身又回清风楼了。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所在之地就是当晚木舒影喝茶的宏汇茶楼面前那条大街，于是连在那茶楼上喝茶的、避难的、听书的都挤出来，想亲眼一见“下泉剑”的风采、亲耳一闻慕晨风的见解。
“这岩奇……古怪的很，与听闻中的大不一样。”颜乔息围了岩奇看了一圈，皱了皱眉，突然说到。
“不错！确实古怪，”慕晨风接口问道：“少卿，你可知这岩奇为何而发狂？”
卫少卿缓缓摇头：“不知。我当时并不在场。”
“你一向不喜凑热闹，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喝桑余酒了罢。”慕晨风笑道。
卫少卿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
“周大人，这头岩奇可是按照以往的规矩，由官兵从南源接过来的？”慕晨风问道。
“正是。他们薄言族也像往年一样派了一个驯兽师跟着，防止危险。”周显声答道，瞧见地上那围着黑斗篷之人，惊道：“好像就是此人啊！”
“没错，跟着运送岩奇的马车一同前来的正是此人。不过，她并不是薄言族的派来的驯兽师。”慕晨风说完，将躺在地上之人身上所围的黑斗篷一揭，竟是个女子，这女子个子本就不高，难怪围上斗篷之后显得身材矮小，让人错以为她是薄言族的人。
南源薄言一族，善训猛兽，喜好金银，身材矮小，面貌丑陋。
地上这女子虽谈不上貌美，但也五官周正的很。周显声一看，大惊失色：“此人……此人是中原人呐。”
“正是，她确是中原人士。”慕晨风看了一眼颜乔息，继续说道：“若是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就是当年‘照影惊鸿’邓云天的女儿邓翩翩。”
周显声一闻此言，脸色大变，竟是惊出了一身汗。
“没错，她使得轻功路数和当年‘照影惊鸿’邓云天一模一样。”颜乔息嘴道，“邓加轻功自成一派，向来只传本家人，我一时竟没瞧出来。”说着又自嘲地笑笑。
慕晨风也笑笑：“起初我也没看出来。只是觉得这头岩奇身量太小了些。我记得临川公子的《南源散记》中曾记载‘岩齐身高两丈有余’，这头岩齐怎么看体型也没那么大。开始我也以为或许是头幼年岩奇，谁知它竟对火把无动于衷，这才真正开始让我怀疑，仔细回想了下《南源散记》的内容我才明白，原来这头岩奇竟是雌的。”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周显声更是脑门冒汗，心道：每年都是殷城出五十金从薄言族手中购雄岩奇一头供民众火斗，从来没有出过错，今年怎么送来一头雌的。
更是庆幸没有人死亡，于是在心中千恩万谢起月神来了。
“按照《南源散记》的记载，雌岩奇体型较小，但能喷火，特别是在求偶期，所以雄岩奇才会见火就兴奋。而且雄岩奇身体两侧长得是尖刺，而雌岩奇长得却是密的毛。”周显声听慕晨风如此一说，立刻低头查看那头岩奇，果然身体两边长满了又又硬的毛。
周显声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说：“真不愧的慕先生，心细如丝。”
慕晨风谦虚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雌岩奇不怕火，但是它嗜血，一闻到血腥味就会发狂。而且雌岩奇身体最弱之处与雄的不同，雄的在脖颈之处，而雌的就在口。”说着赞许地看了看卫少卿。
卫少卿淡然一笑，仿佛再说：侥幸而已。
“所以当那名壮士一刀刺入岩奇的脖颈处之后，岩奇闻到血腥味又受剧痛刺激才会发狂冲了出来。我心知不好，立刻去追邓翩翩，想让她用那无音哨来将岩奇制住，后来颜公子又赶来帮忙，岂料她被我俩制服之后，竟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自尽了。”说罢苦笑了一下。
周围又一片唏嘘。
周显声赶忙招唤秋大夫过来验尸。
秋大夫看了看后说道：“确是服毒身亡的。”
卫少卿也上前俯身看了看，对慕晨风道：“果真是邓翩翩，几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又看了看她口挂的那只哨子，紧锁眉头，说道：“这应该只是只普通的哨子吧。”
“没错，我想薄言族并未传授给邓翩翩以无音哨来御岩奇的方法。”慕晨风说着拿起那件黑斗篷一抖，又说道：“少卿，你可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卫少卿接过那件斗篷仔细闻了闻，脸色一变：“竟是极北枝梅的花香。”
颜乔息也凑上前来闻了闻，冷笑道：“薄言族发了财了，竟舍得用这枝梅花熏斗篷。”
“二位好见识，确实是枝梅花香。《南源散记》里也提到岩奇十分惧怕枝梅花，一闻到此花的香味就失去兽，温顺无比。因此枝梅花对于薄言族而言是难得的宝贝，只可惜南源距极北太远，这枝梅花本就稀少，市面上枝梅花做成的香料一钱就值黄金百两，比一头岩奇还贵上许多。这邓翩翩好大的手笔，竟穿着薰满了枝梅花香的斗篷，我猜这岩奇也是受了这枝梅花味道的控制才那么老实，她脖子上挂的那只哨子怕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怪不得这岩奇出来的时候晃晃悠悠，好似喝醉了一般，我还当薄言族训兽的本领有那么高超，原来竟是被这花香给迷惑的。”颜乔息扔下那斗篷，神态很是鄙夷。
周显声一听事情发展愈发复杂了，觉得不好再在这街道之上议论，正好此时小六赶着马车回来，小七带着许元和涟漪也赶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许元一见着脸色惨白的木舒影就大惊小怪了好一番，和阿暖一起扶着她上了马车。
小七凑在慕晨风耳边轻身说了些什么。慕晨风点点头，让他护送木舒影的马车回春台。自己在马车前隔门说道：“段姑娘，今日晨风照顾不周，害得姑娘受惊了，改日定当上门谢罪。”
木舒影也没说什么，只半倚着门休息，倒是许元心中一惊：哪里来了个段姑娘？
周显声见马车已走，忙对慕晨风、颜乔息和卫少卿鞠躬道：“三位公子辛苦了。还请三位随我去衙门详谈。”
颜乔息摆摆手说道“官府的事我没兴趣。”说着转身就走。
周显声连唤数声“公子”他竟是理也不理。
卫少卿也对周显声一抱拳：“周大人，少卿也有要事要处理，先行离开了。”
周显声明白江湖中人不喜掺和到官府之中，也不勉强，只对慕晨风哀求道：“慕先生，你可要帮本官的忙啊。”
慕晨风微微一笑，走到卫少卿身旁，轻声说道：“你要找的人应该在红袖堂内。”卫少卿谢过他，转身也走了。
慕晨风看着他的背影，对周显声说道：“也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那些运送岩奇的官兵们。”周显声放下心来，吩咐官差将邓翩翩和岩奇的尸首都运回衙门去。
慕晨风带着小六也跟着他向衙门走去。
官兵将那原先那辆马车架来，拖着岩奇的尸体回衙门了。街上人四散而去，只剩下一群陶醉于刚才千变万化的突发事态中无法自拔的民众们，自顾凑成一团，七嘴八色地热闹地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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